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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愛因斯坦

作者:高涌泉 2007/3/29

 1894 年,愛因斯坦十五歲,正在德國慕尼黑唸中學。他的家人因為生計之故,在這一年六月搬到義大利米蘭居住。愛因斯坦不能跟著去,因為他得留下來把中學文憑拿到 手。愛因斯坦很不滿意這樣的安排。一來他本來就不喜歡有軍隊味道的德國中學,而學校老師也不喜歡他,例如就曾有老師對他說:「你只要坐在教室裡就會妨礙到老師應得的尊敬。」顯見厭惡權威的他與一板一眼的教育格格不入(不過他的成績還相當好,絕不是傳言中學業表現很糟的學生)。加上現在他得和家人分離,只能獨自住在宿舍裡,由遠親照顧,當然覺得非常沮喪。

 不快樂的愛因斯坦在父母不知情之下,就立了決心一定要到義大利和家人團聚,就算沒有文憑也要離開德國。他設法拿到一份醫生證明,裡頭寫說愛因斯坦健康欠佳,必須在家人照顧下長期療養才能康復。他另外還拿到數學老師的一封信,證明他的數學能力已達大學水準。數學老師這麼說並沒太誇張,因為愛因斯坦已經自修了微積分,而且對於物理的理解也相當深刻,例如他在16歲就想過如果他能以光速前進會看到什麼事 情這種問題。

 愛因斯坦忽然自行輟學回到義大利家中,他的父母難免擔心他是否在自毀前程,還好愛因斯坦答應他們一定會用功自修,以考上蘇黎世的聯 邦理工學院。1895年10月,愛因斯坦參加了聯邦理工學院工程系的入學考。他這時才16歲半,比正常入學年齡18歲要小不少。結果他落榜了,原因是除了 物理與數學之外,其他科目都考得不夠好。不過聯邦理工學院的校長很欣賞他的潛力,便告訴他只要拿到了高中文憑,就可以不必再經考試直接入學念書。所以愛因 斯坦便前往瑞士德語區內的亞勞 (Aarau) 鎮中學註冊就讀,同時寄宿在溫特勒 (Jost Winteler) 先生家中。

 愛因斯坦發現 亞勞中學充滿自由精神,和德國中學的權威氣息大為不同,他非常喜歡這樣的教育環境;愛因斯坦後來跟朋友說:「我對這間學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溫特勒 先生是亞勞中學的歷史與古典文學老師,他將愛因斯坦視同家人,愛因斯坦也很喜歡所寄宿的這家人,他和溫特勒的女兒瑪莉 (Marie) 尤其互相看得順眼;溫特勒的一個兒子後來還娶了愛因斯坦的妹妹瑪雅 (Maja)。

 1896年秋天,愛因斯坦拿到了高中文憑,終於得以進入蘇黎 世聯邦理工學院就讀。他的目標已經不是當個工程師,而是當一位專門教授數學與物理課程的高中專科教師。愛因斯坦早就想放棄德國公民身份,他在那一年也拿到 了從出生地德國烏爾姆 (Ulm) 所發出的文件,證明他已經不是德國公民。他大學四年間的生活費為每個月100瑞士法郎,都是親戚所支助的,他每個月會從中存下20法郎以做為將來歸化瑞士 籍的費用。他在1899年10月提出歸化申請,而在1901年2月成為瑞士公民。

 不過愛因斯坦在聯邦理工學院的四年間並不是全然無憂無慮的。在 家庭方面,他父親的生意做得並不成功,讓做為長子的他心情相當沉重。例如他曾在給妹妹的信中說:「我已經成年,卻只能在旁看著(父母的遭遇)……一點忙也 幫不上,我純然只是父母的負擔而已……我要是沒活著就好了。」在學校方面,他必須在四年內通過兩次關鍵的考試,除此之外,老師不會太介意他在做些什麼。所 以愛因斯坦平常還是依著自己的性子,沒有規規矩矩去上他不喜歡的課,而把時間多花在自修上與物理實驗室裡;他自己花功夫研讀的東西包括馬克斯威爾的電磁學理論、馬赫的力學、波茲曼的氣體動力學等。但是他讀的這些高深物理卻未必能夠讓他通過學校的考試。

 還好,他的同班同學葛羅斯曼 (Marcel Grossmann) 是個循規蹈矩的好學生,除了認真上課之外,也非常用心做筆記;他很賞識愛因斯坦的才氣,認為愛因斯坦將來一定非池中之物,所以毫不吝嗇地將其漂亮的筆記在 考前借給愛因斯坦應急。如果沒有葛羅斯曼這樣子幫忙,愛因斯坦恐怕得更大費周章才能順利畢業。(多年後,愛因斯坦在發展廣義相對論時碰上了數學困難,他又 找上了那時擔任數學教授的葛羅斯曼,才學到了微分幾何與張量分析。)但是愛因斯坦的女朋友及同班同學米列娃 (Mileva Maric) 卻沒能和他一起在1900年七月通過畢業考試。米列娃隔年七月又考了一次,還是沒過關。

 米列娃是塞爾維亞人,比愛因斯坦大四歲。她的父親是中級公務員,所以家境大約比愛因斯坦還好些。在那個年代,人們還不習慣女性研習物理,米列娃只有跑到社會風氣較自由的瑞士念大學,成為聯邦理工學院愛因斯坦那 一班上唯一的女學生。當時周圍的朋友覺得米列娃是個客氣、話少、且有些憂鬱的人,但是她卻和愛因斯坦很談得來,兩人漸墜入情網。愛因斯坦的母親一開始非常 反對兩人交往,但是愛因斯坦可不是輕易屈服的人,在一場家庭小革命以及一段曲折的路途之後(米列娃在1902年初生下了兩人的女兒Lieserl,這個私生女後來下落不明,可能是被人收養了),米愛兩人終於在1903年一月結婚。

 1900年七月愛因斯坦從聯邦理工學院畢業,他萬萬沒想到在接下來 的兩年裡,日子會過得相當不如意。首先,在當年的畢業班當中,他是唯一未能留校擔任助理的學生。愛因斯坦把這件事怪罪到聯邦理工學院韋伯 (Heinrich Weber) 教授頭上,他認為是韋伯從中作梗,他才喪失助理一職。韋伯本來很欣賞愛因斯坦,但是後來似乎受不了愛因斯坦不把老師看在眼裡的態度,曾對愛因斯坦說:「你 很聰明,但有個缺點,你聽不進別人的話!」愛因斯坦我行我素的作風還是讓他吃到了大苦頭。

 雖然一時失業,愛因斯坦仍在1900年底完成了他第一篇科學論文,送交著名期刊《物理年報 (Annalen der Physik)》發表。他在1901年三月把這篇文章寄給德國萊比錫大學的奧斯特華(Wilhelm Ostward,1909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教授,希望能因此得到奧斯特華賞識而獲聘為助理,但是奧斯特華並未回信。愛因斯坦在那年四月又把論文寄給荷蘭萊頓大學的卡默林翁內斯教授(H. Kamerlingh Onnes,1913年諾貝爾物理獎得主),也同樣沒申請到任何職位。

 愛因斯坦的父親在1901年四月背著他寫了封信給奧斯特華教授。今天回頭讀這封信,令人無法不有所感觸,信裡這麼說:

…… 我兒子艾伯特愛因斯坦今年22歲,在蘇黎世聯邦理工學院讀了四年,去年以優異的成績通過數學與物理的學位考試。但自那時至今,他都找不到助理的工作,而只有這種職位才能讓他繼續在理論與實驗物理的方向深造下去。每個能夠評量他的人都稱讚他的天份,無論如何,我可以像你保證他非常勤勞,而且極度熱愛科學。我的兒子對於他找不到工作極不快樂,而且越來越相信自己是科學這條路上的失敗者……因為我們不是有錢人,所以他也為了變成我們的負擔而苦惱不已……我懇求你讀一讀他發表於《物理年報》的論文,並希望你可以寫幾句鼓勵的話給他,好讓他重拾生命與工作的喜悅。除此之外,萬一你能夠給他一個助理的工作,我將感激不 盡……

無論奧斯特華教授是否真的依愛因斯坦父親的請求而寫封信來鼓勵他,愛因斯坦依舊沒找到工作,不過九年後(1910年),奧斯特華倒是頭一位提名愛因斯坦獲諾貝爾獎的人。

  從1901年5月起,愛因斯坦開始四處當起高中代課教師與私人家教,課餘他還是把心思用於物理研究上。他寫信給朋友說已經放棄了到大學工作的野心,因為他 「在目前的情況下,還是能保持對於科學研究的能力與熱忱」。1901年底,愛因斯坦送交一份論文給蘇黎世大學,希望申請博士學位;論文主題是氣體動力論, 不過審查未獲通過。但在這個挫折之後,他的運氣開始好轉。

 愛因斯坦在1901年十二月依據公開的徵人廣告,向瑞士伯恩專利局申請工作。在此之 前,他已經透過關係知道他有到專利局任職的機會,牽線的人正是賞識他的同學葛羅斯曼與其父親。1902年二月,愛因斯坦搬到伯恩,預期專利局會給他好消 息。六月底,他開始到伯恩專利局工作,擔任實習三等技員,年薪3500法朗。他的父親在那年十月過世。有了較穩定的工作,他隔年一月就娶了米列娃,再隔年 五月大兒子誕生,九月他在專利局的試用時期屆滿,成為正式職員。再隔年,也就是1905年,他一連完成了好幾篇論文,改變了物理與人類文明的方向。

  在等待專利局工作的期間,愛因斯坦的主要收入來自擔任數學與物理家教。他在報紙上刊登了一個廣告,說願意以一小時三法朗的收費教授數學與物理。一位伯恩大學的哲學學生索羅文 (Maurice Solovine) 看到廣告找上門來,說他想多學一些紮實的學問如物理;結果兩人一見如故,所謂的上課變為天南地北的討論。隔幾天,愛因斯坦便對索羅文說與其無益地單方面授課,不如兩人定期見面討論共同感興趣的話題。後來另一個朋友哈比希特 (Conrad Habicht) 也加入聚會。三人成立了「奧林匹亞學院」,無拘無束地探索哲學、科學、文學等課題。對於三人來說,學院的活動是一段貧窮但無限美好的時光。五十多年後,索羅文與哈比希特在巴黎碰了面,兩人寄了張明信片給那時在美國普林斯頓的「奧林匹亞學院院長愛因斯坦」,說他們永遠留了個座位給他。愛因斯坦那時身體已經不是太好,但是童心還在,便回了封信給「不朽的奧林匹亞學院」,裡頭說道:「你的成員創造了妳,以開妳那些歷史更悠久的姐妹學院的玩笑。我在多年的細心觀察之後,才知道當初的玩笑實在開得真好。」他最後署名:「現在僅是一位通訊會員的愛因斯坦」。

{本文原載於中央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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