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因斯坦:兩次婚姻及其他[1]
歷史研究往往會隨著新的「資料」的出現,而修正某些固有看法。比如,當《愛因斯坦全集》第一卷(內含54封愛因斯坦與女友暨第一位妻子米列娃之間的往來信件[2])出版後,人們發現了一個「多情的」愛因斯坦。有不少人,尤其是一些持女性主義見解的學者,從愛因斯坦情書中的少許字眼,比如「我們的」,就斷定愛因斯坦的「狹義相對論」有米列娃的功勞,或至少是受到米列娃的強烈影響,激進者甚至稱米列娃為「相對論之母」[3]。有作家[4]仿《戀愛中的莎士比亞》(Shakespeare in Love,或譯《莎翁情史》),寫有《愛翁情史》,主張愛因斯坦的科學創作與女性的激發不無關係。倒是《愛因斯坦全集》的編輯們比較謹慎,認為從目前的材料上看,得出一種正相關的結論,尚缺乏證據。[5]
前不久,《愛因斯坦全集》(第五卷)的中譯本在國內出版了。由於書中有許多信件涉及到愛因斯坦與他生命中的另一位重要的女性愛爾莎(Elsa Löwenthal)的婚外戀等事件,愛因斯坦在國人心中的形象又發生了變化。愛因斯坦的「俗人」的一面受到關注[6]。由於這一形象與華語圈中人們對愛因斯坦的固有看法大相逕庭[7],引起了國內[8]和海外華文媒體的關注。[9]
到目前為止,有關愛因斯坦的傳記可謂汗牛充棟。[10] 但是,隨著《愛因斯坦全集》的不斷問世,更多的材料被披露出來[11],愛因斯坦的形象將更加豐滿和真實。第八卷[12]中更有許多驚人的信件,有更多的關於愛因斯坦的生活側面的內容。比如,愛因斯坦一家因「欠交」暖氣費而被房東告上法庭並敗訴的故事[13]、愛因斯坦在愛爾莎[14]的「唆使」下,寫給妻子的粗暴的條件[15]、愛因斯坦在是否娶愛爾莎還是她的長女伊爾莎之間的徘徊不定[16]等; 乍看之下,這方面的內容讓愛因斯坦似乎給人以道德低下的感覺;另一方面,你又可以在同一本書中看到伸張正義、打抱不平的愛因斯坦形象。由於與愛因斯坦居住在同一樓的一位先生欺負女僕,使之懷孕生子又棄之不管,愛因斯坦在弄清情況後,措辭嚴厲地給他寫了封信,讓他負擔起做父親的責任,不然地話,將保留進一步行動的權利等[17]。在居里夫人因與朗之萬之間的緋聞而被大小報刊大事渲染時,他寫信給居里夫人表示安慰,讓她不要介意[18];第八卷中除了與同事的科學上的討論外,份量較多的是愛因斯坦與前妻之間的分居、進而離婚的事件。這是一個異常複雜的過程,這裡面很難說誰對誰錯。可以肯定的是,兩人都是受害者。愛因斯坦非常喜愛的兩個兒子[19]更是受到了相當大的心靈衝擊。這場離婚案也差點損害了愛因斯坦與真正的朋友貝索(Michele Besso)和倉格爾(Heinrich Zangger)之間的友誼。[20]
有許多信件恐怕是永遠也找不到了,訊息的殘缺對於歷史研究來說是無可奈何的缺憾。有許多事情的真正原因也許永遠也弄不清楚了。但利用現有的材料,尋找它們之間的聯繫,或可給出一個較佳的解釋。
我們沒有必要為尊者諱,為偉人隱。常言道,事實勝於雄辯。但任何事實都是與解釋體系相聯繫的。對同一事實,從不同的解釋體系出發,會得出不同的看法。如果 我們只停留在事實的表象上面,而不去試圖對表象背後的可能原因給出說明,則很容易迷失方向。由於歷史事件是發生在特定的時期和特定的文化環境下,採用普適主義(這裡指放之四海而皆準、什麼時候都成立)的道德標準來衡量我們的研究對象就顯得不恰當。我們更不能用現代的道德標準來要求前人。正如我們不能因為孔子說過「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就簡單地認為他「輕視婦女」一樣,我們也不能因為愛因斯坦有過兩次「不光彩的婚姻」[21]和幾次「婚外戀」[22]就把看成是「登徒子」和「玩弄女性的高手」;我們必須深入到當時的文化背景當中,考察當時盛行的價值觀,把當事者放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之中,才有可能得出一個比較可信的結果。
下面的分析涉及到了愛因斯坦與他生命中幾位重要的女性之間的關係,他研究科學的激情,他對音樂的喜愛,叔本華關於「天才與庸人」對他的影響以及他對猶太人 命運的看法的轉變等。我試圖把這些因素都聯繫起來,儘管我知道這是一個相當冒險的舉措。由於涉及的問題多而複雜,涉及到太多的原始文獻,我將分期處理,容 我慢慢道來。
前不久,《愛因斯坦全集》(第五卷)的中譯本在國內出版了。由於書中有許
多信件涉及到愛因斯坦與他生命中的另一位重要的女性愛爾莎(Elsa L.wenthal)
的婚外戀等事件,愛因斯坦在國人心中的形象發生了一些變化。有許多文章談到
了愛因斯坦的「俗人」的一面。比如,劉華傑的《俗人愛因斯坦——讀〈愛因斯
坦全集〉第五卷》以及劉兵的《信封裡的愛因斯坦》等。儘管認為劉華傑的「俗
人」說法也許「色彩過於強了一些」,劉兵基本上持與劉華傑相同的看法。
名人的私生活從來就是人們津津樂道的,愛因斯坦的私生活更不例外。隨著
《愛因斯坦全集》(英文版)的不斷問世,更多的材料被披露出來,愛因斯坦的
形象將更加豐滿和真實。目前,有關愛因斯坦的檔案已可在網上查尋,結合已出
版的《愛因斯坦全集》前八卷,人們大致可以瞭解愛因斯坦兩次婚姻的全貌。
愛因斯坦在談到自己的兩次婚姻時,說是「丟臉的」。他對婚姻一點兒也不
熱情。有人問他,他喜歡用煙斗抽菸是否與清理和再裝煙斗有關係,他答道,
「我本來想抽菸,但結果煙斗卻總是讓什麼東西給堵住了。生活中的事情恐怕也
是如此,特別是婚姻」。總的說來,他失敗的婚姻讓他感到悲哀。
一
在愛因斯坦讀中學的時候,「外表英俊」的他就很受女孩子們的喜歡,他也
喜 歡與她們在一起,說說笑笑,有時還寫上幾行調情的「打油詩」。1899年夏天,20歲的愛因斯坦在蘇黎世州梅特門斯特坦(Mettmenstetten) 附近的一個名叫天堂的旅館度假時,結識了這家旅館主人的小姨子安娜‧施密德(Anna Schmid),應邀在她的照片薄上寫道:
姑娘你小巧又美貌
我為你題點什麼好?
我會想到好多事
也包括一個小親親
落在你那小秀唇。
你若因此而生氣
可別立即就哭泣
懲罰我的最佳法
就是還給我一個吻
當然,這不是愛因斯坦第一次向女性表達自己調皮詼諧的一面。愛因斯坦的
母親很早就發現自己兒子的這一面。但是,最吸引他的愛好還是在智力方面的。
在他12歲生日時,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的幾何小書,曾給他帶來無窮的快樂。
即使在他晚年,他還對數學證明的明晰性和確定性留下深刻印象。
在上大學前,愛因斯坦曾有過一段美好的初戀。對像是他在阿勞上補習班的
老師溫特勒的女兒瑪麗,他當時就寄宿在溫特勒家中。他們的關係,在他上大學
後並沒有維持下來。愛因斯坦開始控制自己的情感。他的處理方式很明顯地是服
務於理性目的。
愛因斯坦在1897年寫給溫特勒媽媽(「親愛的媽咪」)的信中寫到: 「我寫
信給你,是為了減輕我內心鬥爭的痛苦。事實上,這種鬥爭的結果已經堅定地駐
紮在我心中。……勤奮的智力工作和對上帝性質的沉思,將會是引導我經受生活
中所有煩惱的天使,她們安撫我、激勵我,卻又嚴酷無情。……每個人為自己創
造了一片小天地」。
事實上,他在他的整個一生中都將這樣做。愛因斯坦不太關心衣著,他悠閒
的方式,一頭蓬亂的黑髮,加上他對音樂和哲學的熱愛,使他更像一位詩人,而
不是科學家。從外觀上看,他對女人們很有吸引力,他的漫不經心的方式、他演
奏小提琴時非常明顯的熱情,以及他後來具有傳奇色彩的智力,都極大地加深他
的吸引力。當他的追求有可能變成一種嚴肅的關係時,愛因斯坦就會趕緊回到他
的「小天地」。
愛因斯坦與米列娃之間的愛情,一開始是出於相互愛慕和同情。他們倆都是
「外來者」,又都獻身於學問。米列娃比愛因斯坦大四歲,來自當時的落後地區
塞爾維亞,是一個心氣很高的女性,決心要在完全是男性職業的領域裡打一番天
下。正是這一點吸引了愛因斯坦。他認為米列娃是他將物理學和愛情完美結合的
不二人選。「單獨在一起的熱烈渴望,加上相同的政治觀點,對物理學研究的高
度激情,他們常在陽光燦爛的日子裡在蘇黎世湖上泛舟,在阿爾卑斯山上徒步旅
行。每當分離時,他們熱烈地給對方寫信。」但他們的關係受到了雙方家庭的強
烈反對。
儘管家裡反對,愛因斯坦畢業後又找不到工作,但他對待米列娃的態度並沒
有變。在處境艱難的情況下,愛因斯坦宣佈了他的「不容改變的決定」,他將
「馬上尋找一個工作,不管它有多麼卑微。我的科學目標和我個人的虛榮心都妨
礙不了我去接受一個最無關緊要的角色」。
愛因斯坦畢業後所面臨的那困難的兩年,對於米列娃來說,更是雙倍地艱難。1901年她在瑞士的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機會的畢業考試失敗了,她將永遠不可能獲得學位。身懷六甲且孤獨無援的她,肯定由於這次失敗而心情沮喪。
到了1902年,後來由於大學同學的父親幫忙,愛因斯坦作為臨時三級技術專
家到瑞士聯邦專利局報到上班,年薪3500瑞士法郎。從此開始其「伯爾尼時期」
(1902~1909年)。這段時期他從「日常生活的擔心中解脫出來,做出了最有創
造性的工作」。在這些年裡,他先後發表了50篇文章。四篇發表在1905年的文章
將確定20世紀科學的進程。
1903年,相愛多年的愛因斯坦與米列娃順理成章地結婚了,但其中已經摻雜
著一些陰影了。愛因斯坦的父親在1902年10月10日臨終前,把兒子單獨叫進房間,點頭同意了兒子的婚事。此情此景,讓愛因斯坦一想起來就心酸不已,愧疚感伴隨了愛因斯坦一生。而母親則對米列娃始終沒有認可。在使盡一切辦法都無法影響愛因斯坦的情況下,愛因斯坦的母親給米列娃的父母寫了非常狠毒的信,說她 跟先生都認為,是邪惡的「老女人」(指米列娃)讓他的兒子誤入歧途的。這封信是在米列娃回到老家,還有不到兩個月就要生下私生女的情況下收到的。米列娃的憤怒情緒是可想而知的,這嚴重地影響了未來的婆媳關係。愛因斯坦則認為他是「出於責任感」才結婚的,而且「投入到了某種完全超出其能力的事情上」。
愛因斯坦最初看到的只是米列娃的快樂的一面,婚後,米列娃完全依賴於她
的丈夫,這無論從財政上還是情感上都是一種負擔。1952年,愛因斯坦在給他的
傳記作者塞利希(Carl Seelig)的信中這樣寫道:「她抑鬱愁悶,喜怒無常,
而且一般來說,對接近我的人非常冷漠、充滿懷疑」。
由於愛因斯坦同時還要贍養寡母,專利局低薄的工資收入常常入不敷出。米
列娃無疑對這種捉襟見肘式的生活抱怨不已。正是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愛因斯
坦完成了登在《物理學年刊》1905年第17捲上三篇論文中的兩篇,完成了相對論
論文的草稿,寫了一篇博士論文,並且在3月出版了10篇書評。
愛因斯坦的名氣在上升。米列娃的擔憂在加劇。1909年的晚些時候,米列娃
給她的好朋友海倫娜‧薩維奇寫信: 「你知道,有了這樣的名氣,給妻子的時間
就不多了……你知道,我是多麼渴望被愛。」
米列娃對愛因斯坦的名氣和他生活方式的妒嫉在1909年春天達到了頂峰。
事情的緣由與前面提到的安娜有關。當年(1899年8月),20歲的愛因斯坦
跟隨全家到瑞士的梅特門斯特坦度假,住在天堂旅館。愛因斯坦與旅館老闆的小
姨子安娜‧施密德相處得十分愉快,愛因斯坦就是應邀在她的照片簿上題寫了打
油詩。10年之後,也即1909年的春天,蘇黎世的各大報紙都在發佈消息:前途無
量的阿爾伯特‧愛因斯坦即將加入蘇黎世大學的教師行列。安娜‧施密德這時已
經結婚,她看到這則消息後給愛因斯坦在專利局的地址寄了一張賀卡。他立刻復
信描述他收到她的明信片是如何「無以言表地高興」,並說他是多麼地珍惜在梅
特門斯特坦「我有幸在你身旁度過的那幾週美好的記憶」,「可以肯定,就像你
當年是那樣可愛、那樣歡快的一個年輕女孩要樣,你今天肯定已經變成一個極為
優雅、快樂的女人。」信後愛因斯坦又附上幾句:「又及: 從10月15日起,我將
在蘇黎世大學了,大部分時間會在拉彌街的物理所。如果你碰巧去蘇黎世並且有
時間的話,就到那兒找我好了;我將深感榮幸。」
多情的安娜馬上給愛因斯坦回了信。這本來是非常正常的往來,但密切監視
愛因斯坦一舉一動的米列娃將這封信扣留不說,還當即給安娜的丈夫寫了一封措
辭嚴厲的信。米列娃在信中謊稱,如她自己一樣,愛因斯坦對安娜「有些不適宜
的信」感到屈辱,並且為了預防進一步的問題發生,愛因斯坦將回信退回,並附
言說明他不太明白這封信。
愛因斯坦當然沒有做這種事情。他難堪極了,為了不使事態進一步惡化,愛
因斯坦給安娜的丈夫寫了封信。由於這件事對後來愛因斯坦與米列娃之間的關係
影響甚大,特此全文引用(見《愛因斯坦全集》第5卷中文版,186頁)。
非常尊敬的先生!
非常抱歉,由於我做事大大咧咧給您帶來了痛苦。您的夫人在我獲得任命之
際給我寄來了賀卡,而我的回信用詞過於親密了,從而重新喚起了我們彼此間的
舊情。不過,我寫信時並未摻雜任何非分之想。
對您的夫人我非常尊敬,她的行為是非常得體的。錯的是我的妻子,她的這
種做法僅僅是因為極端的妒忌,也情有可諒,但他這樣做我並不知道。如果因此
而妨礙了你們夫妻的和睦,我感到非常抱歉。我向您保證,我不會再做任何有損
你們重獲幸福的事,同時我也請求您不要怨恨您的好夫人,她沒有做錯什麼事。
謹致最崇高的敬意。您的忠誠的
愛因斯坦教授博士
愛因斯坦對這個事件一直深感難堪,多年後再談論時,他還是耿耿於懷,正
如他在寫給貝索的信所說的,「讓M(指米列娃)把心理平衡打破了,再沒恢
復」。
米列娃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對愛因斯坦的傷害程度有多深。家庭雖然
還維繫著,但已經有了裂縫,並且裂縫在不斷地擴大。3年之後,愛因斯坦使他
與他的表姐愛爾莎在德國南部童年時就有的友誼舊情復燃了。正如愛因斯坦全集
的編輯所說,愛爾莎「成了他躲避與米列娃一起過那種會使人心力交瘁的生活的
避難所」。但愛因斯坦是一個非常非常理智的人。矛盾的感情使他極為煩悶。而
且他深信,繼續發展與愛爾莎的關係不會有好的結果,愛因斯坦在與愛爾莎開始
通信後不久就中止了與她的書信往來。可是只過了一年,他又重新開始與她通信。
總之,到了1909年,愛因斯坦與米列娃之間卿卿我我的日子已經結束。這對
曾經不能忍受分居的情侶現在證明不可能生活在一起了。在與米列娃分居四年之
後,愛因斯坦寫信給他的好朋友貝索,「我本來是會永遠忠實於米列娃的……如
果她還能叫人忍受得了的話……但是米列娃對我來說絕對是不可忍受」。可以肯
定地說,這當中安娜事件起了主要作用。米列娃或許是出於本能地保護自己而衍
生出來的嫉妒,被愛因斯坦看成是「一種罕見的醜陋」。
1914年後,尤其是米列娃負氣帶著兩個孩子離開柏林回到蘇黎世後,兩人的
關係徹底變質,1919年離婚。
二
與米列娃離婚後不久,愛因斯坦就與他的表姐(同時也可以說是堂姐)愛爾
莎結婚了。這個決定當時讓愛因斯坦的朋友們也頗感吃驚。在與米列娃分居的四
年當中,愛因斯坦一方面疲憊地扯進了分居和離婚的爭吵中,另一方面,這段期
間也是他拚命工作的時期。由於用功太甚,他的身體徹底的垮了。正是在愛爾莎
的悉心照料下,他的健康得以恢復。他與愛爾莎結婚,有感恩的成份在裡面。在
這一點上,與德國文豪歌德頗為相似。歌德在1806年終於與同居多年的烏爾皮斯
結婚,是感激她多年來對自己的照顧,尤其是在拿破崙的軍隊入侵德國時,烏爾
皮斯不顧自己的安危保護歌德,讓已近60的歌德十分感動。正如歌德並不欣賞烏
爾皮斯一樣,愛因斯坦也並不欣賞愛爾莎。
愛爾莎與米列娃的性格和成長經歷完全相反。愛爾莎以其布爾喬亞的氣質吸
引著愛因斯坦。她把愛因斯坦從米列娃的喜怒無常和憂鬱寡歡中解脫出來,她不
僅給剛從巨大的腦力奮鬥中掙扎出來的愛因斯坦提供了一種平和的感覺,而且也
給了他一個機會去經歷幾乎已經遺忘了的愛情。愛爾莎「為人熱情、體態敦實,
是典型的布爾喬亞婦女,從來沒想過自己要幹份職業」。她的母性或女人味吸引
了愛因斯坦。
前面提到,儘管愛爾莎主動出擊,愛因斯坦出於道義感,還是主動中止了與
她的聯繫。後來,愛爾莎給愛因斯坦寄生日賀卡,向愛因斯坦索要通俗的相對論
小冊子,愛因斯坦才恢復了與她的聯繫。愛爾莎曾多次勸愛因斯坦離婚,但並未
成功。儘管愛因斯坦與米列娃情已斷,但他深愛自己的兩個兒子,最初並沒有離
婚的念頭。隨著時間的推移,愛因斯坦受到愛爾莎的影響越來越大,愛爾莎的父
母也不時地給愛因斯坦施壓,所有這些對愛因斯坦的匆忙決定起到了影響。
事實上,愛因斯坦與愛爾莎之間完全是兩類人。愛因斯坦不喜拋頭露面,而
愛爾莎極愛出風頭;愛因斯坦不修邊幅,愛爾莎總是扮演時髦得體;愛爾莎曾鼓
動愛因斯坦出版一部與記者的談話錄。為此事,玻恩的夫人曾寫信責備她。柏林
的社交界對愛爾莎評價不高。查理‧卓別林曾對愛爾莎作了一番貼切的描述:
「她是一個體寬身胖的女人,生氣勃勃;她坦然高興做身邊這個偉人的妻子,絲
毫不隱藏這一事實。」
其實,在結婚之前,他們的關係就已經出現了裂縫。愛爾莎帶著與前夫生的
兩個女兒與父母生活在一起。長女伊爾莎當時正值妙齡,愛因斯坦很喜歡她,她
也非常喜歡愛因斯坦。有朋友提出,或許愛因斯坦與伊爾莎結婚更加合適。面對
這個提議,愛爾莎將主動權讓給愛因斯坦,而愛因斯坦又不置可否,不知所措的
伊爾莎只好寫信給朋友請救。由於情況特殊,伊爾莎在信文的上方寫道:「看完
此信立即銷毀」。
雖然愛因斯坦後來和愛爾莎結了婚,愛爾莎也照顧了他許多年,但他們之間
很難說有心靈上的溝通。訪問過愛因斯坦在柏林哈伯蘭街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愛
因 斯坦還是像一個外來者。這不是一個有激情的婚姻。愛因斯坦的內心並不滿意。後來,他從威廉皇家研究所的一名年輕女秘書的身上,體會到了他在兩次婚姻當中從 未體會到的激情,但他很快中止了這份感情。他的理由是他「得到星球上去尋找他在地球上沒有找到的東西」。這個藉口與20多年前因斷絕與瑪麗的關係而寫給溫 特勒夫人的信中所述非常相似。
1936年12月20日,愛爾莎死於循環系統和腎方面的疾病。在愛爾莎臨終前的
那些日子裡,愛因斯坦倒是對飽受病疼折磨的她非常關愛,「他在旁邊走來走去,極為悲傷與沮喪。我從未想到他會這麼愛我。這也幫了我不少。」
愛爾莎死後,愛因斯坦在寫給朋友的信中說他有一種解脫感。他在寫給妹妹
瑪雅的信中說,「就像我年輕的時候那樣,我還是無休無止地坐在這裡進行思考、計算,希望發現深奧的秘密。所謂的'大世界',也即人的喧擾忙亂,對於我來說越來越沒有吸引力,因此我發現自己日漸地變得更加與世隔絕。」
誠如《愛因斯坦‧畢加索》的作者阿瑟‧米勒所說的,「愛因斯坦對女人的
態度,是他那個時代非常典型的。」對他來說,科學上的追求永遠是第一位,至
於婚姻是否美滿,或許他並沒有考慮太多。不可否認,他喜歡女性,也喜歡活在
女人堆裡,但也僅止於此,他的首要目標還是科學。一旦這些事情影響了他對科
學的追求,他就會立即停止。任何事情都不會改變他喜歡科學的初衷。
愛因斯坦絕非完人,但他從不是一個庸人。我們沒有必要為尊者諱,但也不
能不加分析地橫加指責。但願本文提供的一些事實,能消除人們在這個問題上對
愛因斯坦的一些有意或無意的誤解。
(主要參考文獻,阿瑟‧米勒:《愛因斯坦‧畢加索》,方在慶、伍梅紅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愛因斯坦全集》中文版,第一、五卷,湖南科技出版社,2002年版;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Albert Einstein,
documental edition(文獻版,主要是德文,有少量的法文、英文等),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vol. 8;及一些傳記材料及網上公佈的愛因斯坦
檔案。)
[1] 這個標題受到Gerald Holton的一本論文集:《愛因斯坦、歷史和其他激情》(Einstein, History and other Passions)書名的啟發。Holton的書分兩部分。除了與書名一樣的一篇文章外,Holton關注的是科學在20世紀末的處境。儘管我與Holton關心的論域不完全相同,但我們都不讚同用新發現或出版的「材料」不加分析地指責愛因斯坦在道德上的所謂「虧欠」。
[2] 在第一捲出版時,只有往來書信51封,後來又有3封信收入。
[3] 見 Desanka Trbuhović-Gjurić, Im Schatten Albert Einsteins, das tragicsche Leben der Mileva Einstein-Marić, (《在愛因斯坦的陰影下:米列娃•愛因斯坦-瑪利琦的悲慘的生活》)Haupt, Bern, 1983;以外,還有一些論文也提到了米列娃在科學上的貢獻,比較有代表性的有Senta Tromel-Ploetz, 『Mileva Einstein Marić, the woman who did Einstein's mathematics', Women's Studies International Forum, vol. 13, no.5, 1990;對這種觀點的反駁可見John Stachel, 『Einstein and Marić: a failed collabaoration',先收入Helene Pycior et al., eds, Creative Couples in Science, pp. 207-219, 330-335, Rutgers University Press, New Brunswick, NJ, 1996,後來收入Stachel的論文集 Einstein from 『B' to 『Z', pp. 39-56, Birkäuser, Boston, Basel , Berlin, 2002;另外,Gerald Holton也有專文論述這個問題,見其論文集,Einstein, History and other Passions, Addison-Wesley Publishing Company, pp.170-193, 223-224, 1996.
[4] 指美國科普作家、《紐約時報》科學版副總編輯丹尼斯‧奧弗比(Dennis Overbye)。正是他寫了《戀愛中的愛因斯坦:一個科學羅曼史》(Einstein in Love: A Scientific Romance)。這本書總體上是根據史實編撰的,但由於採小說體形式,有不少科學史家認為此書「不可信」。有記者「失之輕率」地紹介了這本書 (《環球》雜誌2000年第23期,《偉人還是「偽」人?———告訴你一個真實的愛因斯坦》),我曾撰文對這種不加審查的轉述提出過批評(方在慶:《愛因 斯坦:「真」偉人還是「偽」偉人?》最早刊於《新語絲》(http: //207.152.99.250/xys/ebooks/others/science/Einstein/Einstein_weiren2.txt), 2001年5月16日《中華讀書報》轉載)。奧弗比的《環宇孤心——探索宇宙奧秘的故事》(Lonely Hearts of the Cosmos, The Story of the Scientific Quest for the Secret of the Universe)倒是一本得到廣泛好評的書(有譯本,中信出版社,2002年)。
[5] 在由《愛因斯坦全集》的兩位編輯Jürgen Renn 和Robert Schulmann合編的《愛因斯坦、米列娃情書》(Albert Einstein, Mileva Maric: The Love Letters)一書的前言中,對所謂的米列娃的在科學上的成就,表示懷疑,但用語頗為謹慎。
[6] 見劉華傑:《俗人愛因斯坦:讀<愛因斯坦全集>第五卷》(載http://www.shc2000.com/030706/suren.htm)以及劉兵:《信封裡的愛因斯坦》(載2003年7月17日《科學時報》)。儘管認為劉華傑的「俗人」說法也許「色彩過於強了一些」,劉兵基本上持與劉華傑相同的看法。
[7] 由於以往在國內出版的愛因斯坦傳,無論是翻譯的,還是國內學者自己寫的,都很少涉及到愛因斯坦的私人層面,所謂「俗人」愛因斯坦的形象,會造成人們的誤解。究竟是否應該用「俗人」來形容愛因斯坦,本文將在後面的分析中給出回答。
[8] 讀者面廣、銷量不小的《文摘報》(2003年7月24)也轉載(摘)了劉華傑的文章。
[9] 新加坡《聯合早報》2003年7月27日轉引人民網劉華傑文《愛因斯坦也有婚外戀情?》(見 http://www.ouline.com/topic/?id=shishi&story_id=10685)
[10] 最有影響的有兩本。一是Abraham Pais的《上帝難以捉摸》(Subtle is the Lord…),一是Albrecht Fölsing的《愛因斯坦傳》(Albert Einstein: Eine Biographie)。前者是有關愛因斯坦的科學思想發展的最權威的論著,後者是有關愛因斯坦的社會、政治和個人事務最權威的論述。由於國內出版的Fölsing的《愛因斯坦傳》不是從德文本直譯,而是據刪了約20%內容的英譯本(原作者相當不滿意英譯本)譯出的,加上譯文錯誤百出,沒有引起國人的注意。Fölsing的書長達700多頁,而1918年以後的內容還不到20%,也就是說,作者對愛因斯坦的後半生著墨太少。這是一個缺陷,儘管如此,這本書仍是目前有關愛因斯坦的社會、政治和個人事務「最好的著作」。(採愛因斯坦研究專家John Stachel用語,見John Stachel, Einstein from 'B' to 'Z', Birkhauser, p.568)
[11] 已經出版的八卷中,第一、五、八卷為書信卷。目前只有前五卷的中譯本問世。因經濟或其它原因,第六、七、八卷還沒有納入出版計劃。這是一件十分遺憾的事。
[12] The Collected Papers of Albert Einstein, The Berlin Years : Correspondence, 1914-1918 (Vol. 8 ), (《愛因斯坦全集》(第八卷),以後簡稱CPAE 8),Robert Schulmann, A. J. Kox and etc. (Edite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8. 此卷分上下二冊。上冊(1914-1917),下冊(1918)。
[13] 見CPAE 8, p. 990。1914年2月11日,愛因斯坦因未交暖氣費,被他在蘇黎世的房東告上法庭。愛因斯坦認為與房東之間存在口頭協議,免交暖氣費。法院駁回了愛因斯坦的訴求,愛因斯坦敗訴。必須交房東取暖費本金、利息和罰款。(如果不特加English Translation[英譯本],則以後CPAE指的是documental edition,即原文版。中譯本稱為德文版,其實是不準確的。)
[14] 不少人對愛爾莎評價不高。查理‧卓別林對愛爾莎作了一番貼切的描述: 「她是一個體寬身胖的女人,生氣勃勃;她坦然高興做身邊這個偉人的妻子,絲毫不隱藏這一事實;她的熱情討人喜歡」(引自Pais, 1982,p. 301)。Pais在他的書中也提到了柏林社交界對愛爾莎的負面評價,見Pais(1982).
[15] 見CPAE8, pp.44-45, doc.22。在答應與米列娃同居一室的條件下,愛因斯坦在一張畫滿了圖和做過好多計算的紙上,給米列娃規定了許多苛刻的條件,比如
「你要負責
1)將我的衣服整齊地放好
2)一日三餐送到房間
3)我的臥室和書房收拾整齊,尤其注意,我的書桌只讓我一個人使用;
……
你別指望從我這裡得到溫情(Zärtlichkeiten),也別指望我指責你。
……」
當米列娃表示接受這些條件後,愛因斯坦很快又給米列娃寫了封信:
「因為我不想失去孩子,並且也不想他們失去我,確切地說,也只是因為這些原因,我準備搬回去住。畢竟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和你仍舊保持一種志同道合式的關係(kameradschaftlichen Verhältnis)是做不到的。它將是忠實的商務性的關係(loyales geschäftliches Verhältnis),所有私人事務都應該減少到最低限度。……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一方會行為正當,學會像對待任何一個陌生的女人那樣對待你。」(CPAE8, p. 45, doc. 23)
人們非常震驚這些「苛刻的條件」和「冷酷無情的話」是出自愛因斯坦之手。那時,他與米列娃的愛情已經完全消失。箇中原因我後面會提到。有不少人,包括愛因斯坦的好朋友貝索都認為愛因斯坦的行為受到了愛爾莎的影響。
[16] 愛爾莎的長女伊爾莎(Ilse)當時正值妙齡,愛因斯坦很喜歡她,她也非常喜歡愛因斯坦。儘管受到愛爾莎的父母(同時也是愛因斯坦的姨父母)的壓力,愛因斯坦並沒有想與愛爾莎結婚的意思。有朋友提出,或許愛因斯坦與伊爾莎結婚更加合適。面對這個提議,愛爾莎將主動權讓給愛因斯坦,而愛因斯坦又不置可否,不知所措的伊爾莎只好寫信給朋友請救。由於情況特殊,伊爾莎在信文的上方寫道:「看完此信立即銷毀」。詳見CPAE8, pp. 769-771, doc. 545.
[17] 見CPAE8, pp. 343-344, docs. 265, 266.
[18] 愛因斯坦在1911年11月23日給居里夫人寫了封信,以表安慰。按時間順序,這封信本應收入CAPE5,作為文件312a,但第五捲出版後才發現這封信,又收入CPAE8。見CPAE8, p.6。索爾維會議召開之時,居里夫人和朗之萬因他們的婚外戀緋聞成為公眾矚目的焦點,巴黎的媒體對他們的私情進行了大曝光。愛因斯坦對這件事的看法是,如果他們相愛,誰也管不著,何況誰都知道朗之萬是想離婚的。愛因斯坦在給Zangger的信中表達了這種看法。見CPAE 5,p. 345。朗之萬和愛因斯坦後成為終身的朋友。
[19] 在CPAE8中,可以看到一個「舐犢情深」和「望子成龍」的愛因斯坦。這從他給長子Albert的每一封信中都可以看出來。有時是極為嚴厲的,比如:「Adu(Albert的愛稱——引者):自從你到柏林後,你變得相當懶」(CPAE8, p. 44);有時是諄諄教導,小到拼寫錯誤:「你的信中還有不少拼寫錯誤,你必須加以注意,字拼寫錯後,讓人覺得很滑稽」(p. 274);大到人生感悟:「一個正直的人(Kerl)不是通過歡樂和愉悅,而是通過苦難和不公正來讓自己成熟起來。你父親的道路也並不總是像現在這樣佈滿玫瑰,而是充滿了刺。」(p.351)「很遺憾地得知,你不上鋼琴課了。這是怎麼回事,你難道從中得不到什麼樂趣嗎」(p.341);有時也體現了愛因斯坦的教育理念:「野心不要太大,不要想著比其他人都強,只要不留級就行,因為這樣太無聊,並且是浪費時間。」(p. 367)更多的是對兒子的關切之情:「我真想親眼看看Tete(愛因斯坦的小兒子Eduard)頭一天上學的樣子,寫信告訴我一些這方面的情況」(p.735)等等不一而足。
[20] 貝索是愛因斯坦真正的朋友。子曰: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論語•季 氏篇》)。貝索是真正的「益者三友」。他對愛因斯坦有時因為不瞭解情況而匆忙做出的決定,也敢於提出自己的看法,並不因為其他因素而違背自己的做人原則。 他又是能讓愛因斯坦絕對信任的知己。為了照顧米列娃和愛因斯坦的兩個未成年的孩子,貝索和妻子安娜沒有少操心。在米列娃接受愛因斯坦的分居條件後回到蘇黎 世不久,愛因斯坦又提出了離婚的請求。米列娃由於受不了這個打擊,一下子病倒。愛因斯坦一開始以為她是在裝病,貝索和倉格爾告訴愛因斯坦實情。愛因斯坦態 度轉變。後來雙方曾因小兒子因精神病住院治療所需的費用,雙方發生過誤會。由於德國馬克不斷貶值,米列娃和Tete住院負擔過重,貝索和倉格爾要求愛因斯坦提高付給米列娃的費用。之間有過一系列的協商。
[21] 在他的老朋友貝索去世後,愛因斯坦於1955年3月21日給貝索家的弔唁信中這樣寫道:「作為一個人,我最敬佩他的是,他不僅能和一個女人平靜生活許多年,而且持久的和諧一致。在這方面,我自己很不光彩地失敗過兩次。」不到一個月,愛因斯坦自己也去世了。
[22] 在結識愛爾莎十多年後,愛因斯坦在20世紀20年代初曾強烈地愛戀著一位朋友的侄女,少婦Betty Neumann。據說愛爾莎允許愛因斯坦每週見Betty Neumann兩次,這樣他就不會「偷偷摸摸」了。愛因斯坦向Betty Neumann傾吐了也許在他兩次婚姻中都沒能感受到的激情。這段插曲於1924年結束。當時Betty離婚了,正在尋找新的心上人。他給她寫信說,「如果我不是身陷泥潭的話,你就不用找了。……找一個比我年輕10歲,並像我一樣愛你的人吧。」他不得不向星空尋找,究竟是什麼毀了他。見Pais (1982)。在Betty Neumann之後,愛因斯坦還有過其它戀情。他曾一度與一位寡居在柏林的奧地利伯爵夫人有過密切的交往。愛爾莎死後,愛因斯坦亦還從他的星空中走出來過。見Fölsing(1991),或Albert Einstein Archives, The Hebrew University of Jerusalem, Israel 8。
愛因斯坦 Albert Einstein
上帝擲骰子嗎:量子物理史話
遠見,還是反動?──愛因斯坦與波耳
到過去的時間中旅行
愛因斯坦的感情世界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