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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學費讓窮人子弟翻不了身?

文●黃惠娟

「我們家有五個小孩,韓國朋友不相信我父母負擔得起讓我們全上大學,如果不是低學費政策,怎麼可能呢?」一位國立大學教育系教授說。

低學費讓貧窮家庭子弟得以上大學,進而改善生活環境或社會地位,是典型對高等教育「低學費」政策擁護者的想法。

近半個月來,教育問題被數個社運團體接連引爆,在野政黨接棒延燒話題,演變成為總統大選的前哨戰。除了中小學教育改革,深深觸及多數家庭累積多年怨懟外;大學以上高等教育學費近十年來的飆漲,貧窮子女上不了大學,隱然成為另一個風暴中心。

比較國民所得的成長幅度,十餘年來學費漲幅實際上並不顯著。以教育部鬆綁升大學機會─亦即開放大學設立的一九八六年起來看,當年的國民所得為三千九百九十三美元(約合新台幣十三萬七千八百元),就讀國立大學文法商學院學雜費僅需五千餘元。

反之,去年台灣每人國民所得達一萬兩千九百美元,較十五年前成長三.二倍,學費則調至兩萬元,跳至四倍。相對於所得成長速度來看,學費的漲幅並不離譜。

‧大學教育屬「選擇性教育」
是個人投入職場前的投資行為


另一方面,想上大學的人數,亦沒有因為學費的調升而卻步。大學由二十八所暴增到一百三十五所,大學生人數由十五年前的十八萬餘名,跳升到前年的六十七萬名。

相對於中小學是為培養現代公民、提高國民素質為目的的義務教育,大學被視為是一種「選擇性教育」,也就是說,是為了出社會後能提高自己的就業能力,而做的一種投資行為。「義務教育應由國家來負擔,大學是選擇性教育,應有使用者付費的觀念,」交通大學校長張俊彥說。

七月下旬前往美國領取「科技管理領袖」獎章的張俊彥,對於高學費爭議不願評論,只輕描淡寫的說,他日前跟美國國科會副主委和波特蘭大學的院長見面,他們對於台灣大學向學生收取的學費之低,感到不可思議。「交大每年向學生收取的學費,只占所有營運成本的一四%。」張俊彥說。

元智大學教務長王立文指出,美國學生從小就有準備學費上大學受教育的心理準備,因此大學生人才的培養需要高學費是普遍的觀念。

政大教育系教授周祝瑛指出,大學是一種非常昂貴的投資,除了阿拉伯等產油國有不虞匱乏的財政外,沒有國家負擔得起國民百分之百上大學,台灣也是如此。

因此,一九八六年開放大學設立前,教育部對大學生的培養是採取「菁英型(elite)」,亦即是以培養社會領導人,或特殊技藝,譬如醫生、律師等人才的搖籃。

「大學窄門」對於五年級生是刻骨銘心的名詞。一九八六年,同年齡人口就讀大學的比例,一百人當中只有九人;去年這個數字達到二十八人,若以所有大學生占十九到二十二歲歲人口數比例,則有四十二人都可唸大學。

隨著台灣國民所得攀升,民眾對高等教育需求暴增,開放大學入學機會成為一股龐大的壓力,根據美國社會學家特羅(Martin Trow)在一九七○年代提出了一個高等教育發展模式的標準,台灣高等教育實際上已由菁英型,轉向培養一般技藝的「大眾型(mass)」,也就是高等教育在學率占同齡人口十五到五○%之間。

特羅認為經濟發展進入成熟階段後,民眾對高等教育的需求會遽增,在社會普遍認同高等教育投資將有助於未來就業的前提下,為滿足這股龐大的需求,大學必會由菁英型走向大眾型,甚至普及型(universal,指在學率超過五○%)。而若根據一九九六年OECD(經濟合作發展組織)的教育統計指標即可看出,多數國家在十九到二十二歲人口的淨在學率,都已躋身「大眾型」高等教育之林。

‧高等教育從菁英型轉成大眾型
文憑不再是就業保證書


周祝瑛指出,「菁英型」政策大學入學人數,其數量是隨著經建計畫亦步亦趨,大眾型教育則否。一旦人才培育與經建成長狀況脫鉤,就會出現失控的情況,「一九六○年代的韓國與印度,就是人才培育多於經濟成長的失敗案例,韓國的學潮與此不無關係,」周祝瑛說。

然而,入學機會增加,窄門自此成為歷史名詞?並非如此,「窄門沒有消失,只是往後退,變成到碩士生,甚至就業階段才進行篩選,」力晶半導體董事長黃崇仁說得更為一針見血。

大學數量成長四倍,政府對大學的預算大餅成長有限,僧多粥少,每校分配到的資源遭稀釋,學校開始得自籌財源,是直接引發學費調漲的理由。不只是台灣,英國及德國教育部長近年來為了調漲學費壓力,腹背受敵的狀況,比起台灣不遑多讓。

從數字上顯示,政府補助高等教育(含大學及專科)的經費,絕對數字十五年來成長了六倍,而且,若不區分公私立大學,以大學平均每生補助經費來看,十五年來不降反升,成長一.四倍,二○○二年這個數字成長到十六萬七千元。但分配到每校的資源卻是逐年遞減,台大目前每年要自籌二○%以上的財源,私校的財務負擔更是沉重。所有歸結的原因就是大學太多。

‧低學費肥了誰的口袋?
補助了少數窮人、多數富人


「高學費」並不是一個新的現象,但是議題的引爆,卻迅速得到普遍共鳴,原因就在於學費調高,但大學畢業後反而更找不到工作。今年第一類組榜首張穎華,寧捨台大法律系,就讀免學費、畢業有就業保障的國防管理學院,就是一例。

而且,在大學低學費呼聲後面,還有一個迷思:大學低學費真的是幫助貧窮家庭下一代受教育的唯一方式嗎?從租稅負擔的角度來看,會不會低學費反而補貼了更多富人小孩上大學?

台大經濟系教授吳聰敏及副教授駱明慶在「好老師,莫強求」的一篇談論教育改革的論文中指出,大學學費收入不足以支應學校支出的部分,多數由教育部的預算支應,附表二可看出,台大每收一位學生,只向學生收取五萬三千元的學費,卻要由教育部補助二十五萬二千二百元;淡江大學每收一位學生的學費近十萬元,教育部也補貼了二萬三千六百元。

教育部的錢,來自所有納稅義務人,也就是說,全民都補貼了大學生上大學。

但是,低學費政策到底幫助多少窮人家的小孩上大學?根據中研院在一九九七年所作的「社會變遷基本調查」,家庭所得愈高,小孩進入國立大學的機會愈大。

「目前就讀公營大專院校的學生中,四成來自有錢人家庭,」由於所有大學生都會享受到低學費的好處,「『低學費政策』雖然幫助了少數窮人小孩上大學,同時補貼了更多中上所得家庭的小孩。」吳聰敏和駱明慶的研究下了這個結論。

因此增加獎學金,以及就學貸款的機會,對窮人的幫助一樣大,也不會補貼到不需要補貼的人。

‧低學費才能讓窮人翻身?
增加獎助及貸款是有效管道


「現在台灣公立大學的學費與一支新款手機比起來,其實不會多多少,甚至有手機比學費還貴,但年輕人寧願花錢買手機,也不願繳學費,是因為過去長期享受低學費習慣了,現在才會覺得高學費無法接受。」師範大學教務長高強華說。

事實上,入學管制放寬,民眾成為大學教育的消費者,對於大學教育的觀念,包括教育部及學生本身,都享受了「大眾型」想念大學就有的好處,卻未能轉換到「大學不再是培養菁英」的觀念。

更何況,台灣的大學容或提供的獎學金未如美國普遍,但低利貸款的機會卻是不虞匱乏,銀行願意配合政策提供貸款,甚至,看準這群未來的「準菁英」,銀行理論上也願意長期培養一個未來的客戶。然而,我們看到的卻是部分銀行助學貸款的呆帳最高達兩成五,無疑是一大反諷。

高等教育制度在變,人們投資高等教育的觀念也要改變。當大學已非菁英型大學,選擇念大學成為一種個人投資時,低學費才能幫助窮人小孩翻身的主張,不應再是轉嫁個人投資到社會大眾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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